春光寒食荡云烟【清明祭】

四月初到,随着东南季风的缓缓推移,长江中下游一带已然笼罩在梅雨季节当中。春雨纷纷,到处一片滋润的景致。而清明节也恰逢这个时候。早有古人杜牧为这佳节赋诗,曰为“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而作为今人的我们,平时里忙得不可开交,正好赶上这节日,回家踏春、扫墓、话聊思亲。天公从来都很作美,在此哀思亲人之际,便应该为人间营造些许氛围。清明时,正是大雨倾盆,仿佛天同人哀、天同人悲。

我为一方游子便也赶上大伙的脚步,借着清明的气氛踏青、扫墓、探望逝去的亲人。

汽车鸣笛,随后从人山人海的城市出发,缓缓颠簸,平日里歌舞升平的城市,今日在雨中倒也变得安静、肃穆不少。看来今夜注定这“不夜城”也要放个小假,偷个小懒,告别一下灯红酒绿。车水马龙的街上,虽在雨中却依旧川流不息。车窗外的雨敲打着玻璃,层层滑落,又层层袭来,雨帘未断,而玻璃中的我的虚像在这雨中,倒是成了个“泪人儿”,还没到目的地,这泪水却先流了个满地,这雨倒是释放了许多人的哀伤啊!挡风玻璃的刮雨器一下一下,没有半点时间喘息,远远看去却像亲人挥手,从那阎王殿归来一般。终于抵不住这摇篮般的晃悠,我在雨泪中进入梦乡。我在梦里却似醒着,看见外婆带着妹妹在街上玩耍,这小娃子太调皮,看见长途大巴却径直向我扑来,小脚丫子吧嗒吧嗒打在地上,跑着,外婆呼唤着她的乳名,追了过来,并将她抱起,往回走。而妹妹却反过头对我会心一笑,渐渐他们消失在我的雨帘里,奇怪的是,我在车里,雨却下在我的头上。再往前,却看见爷爷在忙着给猪喂食,花白的头发,却老当益壮,将和好的食物,送给母亲陪嫁的花母猪吃,我记得那只猪,正是她繁衍了好几代的小猪崽。她吃的很欢,转眼间爷爷不见了,想必是进屋去了。却在那颗大松树下看见外公在喝酒,舅妈在打扫庭院、喂小鸡,两个人似乎在聊着些什么,却又听不见。刚要唤一声“外公”,一阵头痛让我清醒。大巴急刹车,把我拉了回来,惊醒一夕清梦。原来我还在车里,只是我没有淋湿,因为雨一直下在窗外。几个小时都没有停过。而此时,也并不知道车已开到了何处。望着天,雨如泣如诉,发了很久的呆,又想了想梦里的一切,都是逝去的亲人,莫非没等我去祭拜,他们倒是先来看我了?我嗔笑不语,摇头作罢。

下午1点左右,我下了车,拿起母亲早已准备好的香烛等,开始向墓地走去。这天公倒也开眼,刚下车雨便停了,山里湿气尚存,一片云雾缭绕,莫不成走错路了,走到了仙山?看到老屋才知道,这青山正是哺育这些老人的天地。小路上青苔满布,各种枝叶正在抽芽。映山红也开始有花苞,奇异的山花正当烂漫,在松针落叶上,还长着各种带帽儿的小家伙,可爱极了。我可真忍不住手痒痒,腾出个袋子,一路把这些小精灵们都收拾了,带回家一锅好煮,加点鲜肉丝,果真为人间美味,即便那五星级的华天恐也不及!老人们一个个都去了,山里以前找柴的路都被枯叶掩盖,只能硬着头皮,时而配合点手脚功夫,钻进山去。这满山的苍翠倒是个埋骨的好地方!苍而不老却年年见长!让我突然想起岳将军的那两句“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铁无辜铸佞臣”。若我百年归后,与这青山同在倒也不失为一件乐事,反倒化作春泥更护花了不是?感觉上山没多久,爬起来倒是有些热了。身上的衣服也给这雨露沾湿,想着再走走,便是到了亲人的长眠之所,泪水就开始在眼眶之中打转。

终于到了,只有不到两里路的路程,却像走完一生一般之久。旁边的乡邻坟已然用水泥塑好,而亲人的新坟还没有被浇铸。长满杂草,一个黄土包包突兀得很。再辉煌的一生,身后也不过是一尊黄土罢了。在这青山之中,再没有传统的男尊女卑、身份等级之说,也将老一代传统人的迂腐的想法一并带入九泉之下化为灰烬。还是苍山好啊,感觉踮起脚尖便能够与这自然融为一体,令人心旷神怡。

点起九柱香插在坟头,再点着黄纸钱,只见纸灰飞作白蝴蝶,泪血染成红杜鹃。耳边此起彼伏的鞭炮声,打破了深林之中的沉默已久的寂静。随手拔掉坟头的些许杂草,点起两枝蜡烛,满酌一杯家乡米酒,深深鞠了一个躬,洒在坟头,往复倒上三杯酒,心想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再将大卷的鞭炮放开,点上,任由他噼里啪啦的火星跳跃,再将供果摆上,在坟头跪拜,跟死去的亲人诉说自己的夙愿,诸如“家人身体健康、平安大吉、财源广进、学业有成等等”。希望逝者在九泉之下能够安心,了去生平之愿,庇佑子孙后代,福泽延绵。家乡还有俗语说“清明不插柳,来生变黄狗”,找到垂杨柳,将它插在坟边,寓意无心插柳柳成荫,庇荫后代。再编一个柳环,戴在头上避免邪气侵体。

站在坟前,哀伤的感情不及当日的生死离别。有些话即是说出来也恐先人听不见,倒不如由心传声。人生短短数十年,不懂事之前,为了自己的欢乐、生计而活,懂事时人生已过五分之一有多,为家人、后代操劳,如若真有这九道轮回,身后倒也可以逍遥半载,不再为子孙忧愁,只送后人四字“好自为之”罢了。

收起供果,拜祭完各处茔头,往山下怅惘而行。青烟郁郁染悲凉,芳草凄凄恨离长。春暮梨园花坠坠,清明时节雨茫茫。迎风酹酒千萦绪,临墓烧香百转肠。物换星移人已故,红尘此事最沧桑。我总觉得自己给爷爷辈的人扫墓,有如一个时代向另一个时代挥手告别,然后继往开来。想到年过半百的双亲,怎叫人不生心疼,为儿女操劳一辈子,又有多少人能够承欢膝下?风雨梨花寒食过,几家坟上子孙来?虽道知足常乐,如今有时间倒应该多陪陪尚在人间的父母,即使再忙在没有闲暇也应该抽时间,而今的人大多花时间挣钱,可这钱一辈子也挣不完,如若天有不测之风云,清明时对着土里的父母哀悼、忏悔不也为时晚矣?所谓千杯须尽生前醉,半滴何曾地下尝?多少红尘别离处,徒将哀婉话凄凉!

迎着满眼春色,独自闲暇于郊外乡间小道,不知可否算作“踏青”?在山里转悠了良久,才绕出那一片翠色,告别已然安息的亡灵。日暮笙歌收拾去,满耳蛙声正夕阳。春色来年谁是主,不堪憔悴更无成。

再踏上大巴车,由他将我载去来的地方。夜幕已然降临。那份深山的宁静悄然藏入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