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草切割机|大型切割机

哥哥从村子里出走若干年,走的时候我们每年都要堆堤坝放水患,现在需要打井了,他还是没回来。不过最近村长收到一个包裹,是哥哥寄给父亲的,但是父亲两年前就去世了,村长说这包裹本来应该归公,但是还是处于同情问问我是否要收着。我问村长里面有什么,村长说一个带把的东西,爆米花炉似地,还有袋种子,不过已经黑了,味道都变了,据他多年的经验看是种不了了。我说那你留着把,我想要看的时候就去看。

这个村子缺种子,到不是真缺种子,是上面发的种子总也种不出来东西,慢慢的也就不给了。不过说来也怪,这地别的种不出,种烟草倒是种什么都长,所以这个村子的人都抽烟,随便拿条马粪纸包了就成,有的人家里干脆垫子都是烟草编的,老爷们坐在床上,随便从屁股底下耗一把就能抽。这两年村里经常来外国人,但却不是来贩烟草了,他们说在什么网上看我们这地儿总是烟雾缭绕的,想必有什么蹊跷,来了才知道,原来就是抽烟的人太多,让烟给遮住了。所以村里的人都早死,我爸也不例外,有一天吸了一口没吐出来,就这么憋死了。

哥哥可能是村里唯一一个对烟草反感的人,因为戴口罩经常被父亲打,说这样和人说话不礼貌,哥说那他们满口烟味的跟我喷话就有礼貌?父亲说,人家有味你闻到不说就是了,你口罩上那堆口水,人家不说所有人都看得见了。

村子后面有座山,哥哥后来发现考大学可以考走,就每天爬到山上,比烟雾更高的地方去读书,那地方到现在村里也就他一个人爬上去过,村长说村里人上不去,上去吸几口气肺就受不了了。我怕被父亲打,不敢戴口罩,但是我也喜欢哥哥的倔强,一直也不抽烟。我跟他说我也不抽烟,我爬到那个地方去我也死不了,哥哥说,你个傻子,你吸的是这些人的口气,一个样。

后来哥哥考走了,村里人也觉得光荣,都来送,地图上那一大团烟就往村外移了几里地多。父亲什么也没说,他也不知道大学到底是个啥,倒是村长知道一点,跟哥哥说,好好学点技术,给咱村种出点粮食。然后哥哥和村长说,咱村这些烟草都换成玉米,都不够你们买烟抽,算了吧。说完把口罩一摘,仍在地上走了。

我想着这些,想着还是应该去看看哥哥寄回来的东西,就去村长家。进屋就看到村长在摆弄那个带把机器,村长说,你哥哥真是见过世面啊,你看这东西多好。我凑近一看,那东西里装满了烟草,村长狠狠摇了几下,把小盒子从下面抽出来,里面就是粉末状的烟草屑。村长包了一颗,呼出的烟味明显不那么浓了。村长说,你哥哥真是为村里着想,这东西切烟草真是绝了,这细的,抽起来都不怎么呛了,还抗抽,不用一包一包多麻烦,我打算找木匠研究一下,咱自己作几个,哦,你放心,这个绝对给你复原。

后来邻村木匠还真捣鼓明白了,村里一家一个,结果情况更糟了。原来也就是烟雾缭绕,现在每天早上都会被切割的声音吵起来,各兹各兹的。但是我心里总是觉得不对劲,哥哥原来就是因为讨厌这东西才走的,现在会特意弄回来一个东西帮助这帮人抽烟?我于是就每天在村里的噪音和空气的双重污染中想着哥哥。后来想明白了,不是还有一袋种子么?肯定是能种出什么东西的。一起寄回来就看村里人造化了,要不选择切割机,大家继续抽;要不就把种子种下去,换个活法。我就去村长那把那袋种子要来,至少我换个活法。但是打开一看,村长果然不骗人,乌黑乌黑的,明显是泡了又干,照理说放这么久也该发芽,看不出有什么生命迹象,闻了一下,立马盖上了,这种子坏了。

村里每户每月配给一点黄豆,算是粮食,别家用来磨豆腐。父亲死了,我家没人磨,邻居好心一直给我送来,也替我磨,我家黄豆消耗就不那么大了,偶尔剩下一些就泡着玩,但是空气不好长不出苗。有一天我突然觉得,烟草切割细了好抽,黄豆切细了是不是好长?就把黄豆放到切割机里切,各兹的声音更加强烈了,但是总觉得就应该是这样。黄豆磨成粉,用水泡着,还是没什么结果,但是水倒是给染的嫩黄嫩黄的,我忍不住尝了一口,出奇的好喝。

以后我就总用烟草切割机弄黄豆泡水喝,也不给邻居家叫磨豆腐了。结果切割机很快就钝了,我拿去找村长,村长说怎么别人家都没这样?我说我拿来磨豆子了,村长当时就怒了,你哥哥上大学为了村里人好才寄回来这么个东西,要不是他出去了,咱哪知道外面人都用这个东西抽烟的?你这是对你哥哥的不尊重!这东西不给你修,你也不抽烟,放我这吧。豆子也别浪费了,以后就直接给你邻居磨好了送你,不送豆子去你家了,浪费。

我的切割机被没收之后的一个月,我觉得生活开始变的无聊,想着哥哥想让我换个活法,我却没选他给的任何一条路,我选了第三条路:用烟草切割机磨黄豆泡水,这算是不尊重么。我找出那袋子坏了的种子,却愈发觉得那味道虽然难闻,但是却有种莫名的吸引力,我不自主的嚼了一颗,那味道就跟腐了的牛黄似地,我一口砕了出来,那味道让我一夜没睡,我想到哥哥,不由得哭了,我看着我砕在地上的那一口,就和哥哥口罩上的口水印一样。父亲说,你不说大家也都看得到;你不说就谁也不知道。

由于烟草切割机的普及,村子里的烟草居然开始供应不上了,人们喜欢抽烟,更喜欢切割烟草,以此为乐。后来切割机从每家一个到人手一个,村子日夜回荡着烟草的切割声音。虽然地里依然没有玉米长出来,但是哥哥的预言还是实现了,村里人不得不开始用自己家值钱的东西到市集去换烟草,有些烟草本来也就是从村里几年前换出去的,有的都放潮了,很难点着。烟草切割机最后还是成全了哥哥报复的一面,村里渐渐没有人了,但是却不是抽烟抽死的,而是饿死的。

村长死后的一年多,上面来人搞调查,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这村子加我在内已经不足以成为一级行政单位了,不如就取消了。这地被烟草公司收购了。在调查队里同来的有一个医学院的学生来给村民检查身体,他特意来找我,说这个机会是他主动要来的,他是哥哥的大学同学,这时候我才知道哥哥读的是医学院。他说哥哥这么多年一直在刻苦研究如何治疗和吸烟有关的疾病,为了研究整夜整夜的不睡觉。我说怎么能不睡觉?他说,还能怎样,靠咖啡顶着,后来还不是死在这东西手里?你说你哥哥,抽烟伤人,喝咖啡就不伤人啊?他心脏不好,最后喝死了。你没接到他的遗物么?那是我邮过来的,他的咖啡磨豆机和最后一袋咖啡,就是让你们知道他是怎么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