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回荡着那号子声|什么的号子声

  小时候,我家门前流过一条河。河很长很长,蜿蜒流向远方,五十多米宽的河把家乡的山水分作两半。

  河那边是一坝良田,每年生产队开秧门时都从那坝田开始。全队要吃田米就靠那坝田,所以大家把那坝田看作命根子。河这边有一条小溪,溪流长年不断,溪水盈盈满满,那坝田就靠这溪水灌溉。溪水如何引到河那边去呢?不知谁的发明,利用河两岸各长着的一棵高大柳树,搭条木笕把溪水引过去,那木笕用数块整木掏出深槽,接榫合缝连缀而成。笕的两头可以搭在柳树上,中间用什么支撑呢?幸亏河里露出一块大石头,在大石头上凿出一个坑,再在坑里栽一根木叉就把木笕支撑起来了。两棵柳树、一根木叉,一条长长的木笕飞架而过,泉水整天汩汩流淌着,从这边输送到那边,流向一个个田里,形成一道亮丽的风景。

  然而不幸的是,遇到春夏时节下大雨,洪水猛涨,浪头齐来,常常把河中间的那块石头冲翻,木笕就跌落下来,引水中断了。笕落水断,那坝田就缺了水,栽不上秧,即使栽上了也因缺水而枯黄,稻谷就没有收成。洪水过后,生产队第一要紧的工作就是抢修那条空中堰渠。于是,雨过天晴,全队男女劳力便齐集河边,用纤绳拉起扶正那块大石头,好支起木叉。

  拉石头的工作开始了。只见会凫水的几个小伙潜入水中,把绳头套住石头上的木桩,固定好,然后把长长的纤绳抛出水面,大伙儿便挨个儿站到齐腰深的河里,抓紧纤绳开始拉了。只见生产队长站在最前头,全身湿透,左手抓住绳子,右手捏得紧紧的,举过头顶高喊预备,起,使劲拉呀!大家便一齐使劲猛拉。开始,大石头纹丝不动,队长便不断地添劳力。眼看大家有些疲倦,队长便编着曲儿有节凑地拉。

  要吃米,就赶紧拉!嗨哟!

  要打谷,就用力拉!嗨哟!

  要栽秧,就狠劲拉呀1嗨哟!

  要引水,就咬牙拉呀!嗨哟!

  喊声在河里回荡,号子飘向远方。石头渐渐松动,木桩开始露出水面,那块大石头终于扶正了,木叉子又可以栽上了。新的木笕又飞架过去,灌田的溪水又汩汩向那边流淌。

  想着那壮观的拉石头的情景,看着那输水不断的木笕,我幼小的心灵里第一次留下了人多力量大众人拉石石能动的强烈印记。

  参加工作后,由于在机关感到有些空落,很想到农村去锻炼,常常设想到农村后的情景,绘制一幅幅蓝图。机会来了,组织派我到一个高山贫困村驻村,担任副支书。那个村最大的问题是交通不便,运送物资全靠肩挑背扛。要想富,先修路成为名副其实的口号。为了打开工作局面,我想方设法争取资金,购买炸药帮助村里修路。好不容易争取到了三万元,我就约上村主任到外县去买炸药,这样花钱少。当我把一车炸药买好拉回到离村五公里远的三叉路口时,司机嫌路太远,路况不好,不肯再拉了,就把炸药卸在路口倒车走了。那时我年轻,经历的事不多,面对近20吨、堆成小山似的炸药,我有些不知所措了。还是村主任想出了主意:给村支书带信,让他通知村民下山把炸药背回去。我不敢相信,这么远的路,还要过河,还要爬山,天又晚了,村民肯下山背炸药吗?但没有其他的办法。如果找人背,那运费肯定出不起;如果搁下去,又不安全。于是只好采纳村主任的意见,给村支书捎信,通知村民来背,我们就一直守着。没想到,不到一小时,下山的小路就陆陆续续有人走下来,后来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全是村上下山背炸药的人。有壮男、有俏妇,有老人,有孩子,有的背着背篓,有的带上绳子,有的还照着手电筒。他们走拢,向我投来感激的一笑,便二话没说,拧上炸药袋子或背或扛或抬就走了,淌水、上山,向村里挪动。这时,天已黑下来,上山的羊肠小道亮着稀稀疏疏的手电筒光,慢慢伸向山顶,组成一道奇丽的风景。

  过后算了一下,下山背炸药的大大小小、男男女女总共有200人,平均每人当晚来回走了4趟,终于把20吨炸药全部背完、码好,清点后分毫不差。

  这一幕又镌刻在我的心里,我一直感动着,这是一群多么善良的人,这是一股多么朴实而强大的力量,这是一种何其坚韧的精神。有了这群人、有了这股力量、有了这份精气神,还有什么艰险的路打不通?

  后来,我又到一个高山贫困乡工作。那时,最难做的工作就是向农户收税费。

  有一次,我带领工作组到一偏远村了解情况。村干部说,只要把李家老太家的收起来,其他的户就好收了。我就问,那李家老太是啥情况。村干部说,李家老太老伴走了,儿子打工两年未回,家里缺劳力,村里数一数二的贫困户,但又够不上五保标准,可又没有减免的理由。周围的农户说,只要把李家老太的收上来,其他的没二话说。我有些好奇,便带了两个人到李老太家去。进了屋,看到李老太有70岁的样子,有两间土房,一间木块搭成的猪圈,还有五六口袋包谷。但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见我们进来,老大娘颤巍巍地给我们让座、倒茶,还给我们收拾吃的,似有无限歉意。

  我环顾四周,这屋里哪能缴出几百元的税费啊!但那时指标硬、任务紧,不能有半点同情,否则就会整个村收不起来。我只好如实说了:大娘,不是我们催逼,这税费任务实在无法拖。你不缴,别的户就不缴,我们就做不走工作,你看怎么办呢?

  谁知大娘慷慨地说:天大的事饭吃了再说。你们放心,我个孤老婆子不拖后腿。我起早睡晚喂了头猪,为的就是缴税费。呆会儿,你们到圈里看了,找秤量了,算成钱,看还差多少。

  我们还能说什么呢?我压抑着内心的激动,吃了大娘做的玉米饭,然后找来村干部到圈里量了猪,足有200斤。按市价卖了,抵了税费还余下10多元。从此这个小组20多户税费全部缴齐。

  回到乡里,天黑了。我一夜未眠:今天收了李大娘的猪,她家里什么都没了。我们是不是在丧良心?李大娘有个三长两短我们于心何安?

  第二天,我就找到民政部门解决了100斤大米、40元救济金给老太送去,一面可解决生活所需,一面还可以买个猪仔好继续喂猪。谁知,包村干部把钱粮送去第二天,李大娘竟到乡上来,背篓里装了半篓蔬菜,有辣椒、甘薯、南瓜、玉米棒子等等,送到乡上食堂,说给干部送点小菜改善伙食。

  面对这样的老百姓、面对这样的群众,我们还能说什么呢?我们只有惭愧,只有反思,只有无尽的感激。

  现在我们在开展群众路线教育实践活动。那么我们要问,什么是群众呢?怎样去走群众路线呢?

  群众是一个集合体,群众是那些普通人,群众是名不见经传、不惹人注意的平头百姓。他们是党执政的根基,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是我们赖以生存的靠山。如果我们端着公家的碗不为群众着想,不为群众办事,甚至用权力的大棒欺压群众,愚弄群众,我们将滑向何种境地?我们又能向谁交待?

  听着那号子、想起那手电筒、回忆起那抵税费的猪,我就一阵阵揪心,一阵阵颤抖。离开群众,我们什么都不是。

  群众,永远在我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