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亮子上的乡味乡情 乡情与乡味

  离开黑龙江多年,却一直忘不了黑龙江的美味——江水炖江鱼。去年夏天回去如愿以偿,被朋友拉到江边大饱了一顿口福。在当地,到江边吃正宗的江鱼可算得上最高礼遇了。

  我们驱车两个多小时,来到黑龙江边已是夕阳西下。站在江堤上放眼望去,对岸就是俄罗斯,宽阔的江面波光粼粼,滔滔江水翻滚东流,江风迎面扑来,陡生一丝凉意,让人心旷神怡。此行要去的鱼亮子(打渔点)在下方的江心岛上,需要坐渔民的小船摆渡过去。岛名叫大口门,在黑龙江主航道我方一侧,当年中苏关系紧张时期,这里曾是反修前线,是不让随便上岛的。如今岛上的鱼亮子也只有一户人家,说是打渔点,其实也是公安边防的观察哨。登上岛仿佛到了世外桃源,生态原始,杂草丛生,树木茂密,触目荒凉,除了偶尔传来几声鸟叫,死一般沉静。一栋简易的小房孤零零坐落在斜坡上,门前一条大黑狗拼命地吼叫着,令人毛骨悚然。这可谓是酒香不怕巷子深,我们不辞辛苦,长途跋涉,为的就是寻找那浓浓的家乡味道。

  岛上的主人是一对年龄较大的中年夫妇,男的姓韩,高高的个子,稀疏的头发有些蓬乱,黝黑的脸膛爬满了皱纹,看上去略显苍老。女的姓叶,中等身材,一头短发,衣着朴素,落落大方,都称她叶大姐,他们在这岛上已经生活十几年了。老两口对人十分热情,看我们来了,立刻忙碌起来,烧火的烧火,杀鱼的杀鱼,忙得不可开交。女主人三下五除二就把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鲤鱼宰杀干净,先用刀片去两侧的鱼肉,留做杀生鱼,剩下的剁成大段,和几条杂鱼放在一起备用。江边做鱼和我们家里的做法不同,既不煎也不炸,大铁锅倒上油烧热,用葱姜和干辣椒炝锅,再把鱼往锅里一倒,添上水,撒上盐、酱油和白酒,接着她又快速跑出去,在房头揪回一把蒿子,洗净扔到锅里,整个过程是那么娴熟麻利。我问往锅里扔的是什么?叶大姐告诉我说,这是把蒿,江边炖鱼都要用它。把蒿是当地的俗称,学名藿香,有的叫野苏子。藿香是一味中药,味道很特别,用它当作料炖鱼,去腥效果比什么都好,据说这是祖辈打渔人的发明。很早以前,渔民常年生活在荒郊野外,什么作料都没有,做鱼就靠这个,《闯关东》电视剧里有一个情节,说用中草药炖鱼特好吃,其实就是把蒿。她这一说,倒让我想起来了,难怪在上海的时候也曾如法炮制,做了几次炖鱼都做不出记忆中那个味道,原来奥妙在这里,缺少关键作料。听着叶大姐说话,越听越觉得她不像本地人,说着东北话却带着浓浓的江南口音,好耳熟啊,一打听,果不其然,原来她是一个上海知青。听说我是从上海来的,大姐顿时激动起来,眼圈湿润了,她打开话匣子,好像要把满肚子的话都倒出来。她说她是1968年下乡来到北大荒的,种过地,做过饭,家在生产队那边,现在没人住,偶尔回去看看,不知不觉40多年了。看着眼前这位村妇般的大姐,先是心里一惊,怎么可能?简直不敢相信她说的是真的,一阵酸楚涌上心头,眼泪差点流出来。不敢想象,上海知青居然会流落到这里,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我们边烧着火边聊,我好奇地问她,为什么1979年知青大返城的时候不回去呢?叶大姐叹了口气说:谁不想自己的家乡呀!当时看着一个车皮来的同学战友都走光了,别提多着急了,母亲也一再来信催,哭了好几回,一点办法都没有。我丈夫是当地的,按照政策不符合返城条件,除非搞假离婚,可那时已经有两个小孩了,都那么小,让我怎么办?想来想去,还是算了,听天由命吧,就这样我留下了。听了她的述说,不免有些替她惋惜。我说后来政策放宽了,不少人都办回去了,你怎么不办呢?她说:后来母亲去世了,回去的愿望也就不那么强烈了,哥哥姐姐还专门为我的事来过一趟。我也想过,回去麻烦事也挺多,房子又那么贵,考虑再三还是放弃了。我现在生活在北大荒挺好的,退休金、医保什么都有,两个女儿大学毕业以后,一个在大庆,一个在哈尔滨,都让我们去,暂时还不想去,在这里多好?什么都是纯天然的,天天呼吸新鲜空气,现在回到城里反倒有些不习惯呢。说着,叶大姐脸上露出了自豪的笑容。是啊!现在城里人不是有点空就到处找农家乐吗?听到这里,我那一直揪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从她甜蜜的笑容中,我似乎看到了她内心的幸福,女儿那么优秀,自己生活得那么安逸,这种幸福感往往是局外人难以体会的。

  聊着聊着,不知不觉鱼就炖好了,诱人的香味直往鼻子里钻,肚子也咕噜咕噜叫起来。那边,老韩的拿手菜杀生鱼也做好了,丰盛的鱼宴大餐让人垂涎欲滴,除了一个黄瓜蘸酱,满桌都是鱼,蒸的、炖的、杀生的样样俱全。最受欢迎的当然是大铁锅炖鱼,入口即化,香而不腻,味道独特,一大盆子一会儿就造光了。吃着梦寐以求的乡味,喝着浓烈的家乡老烧,听着熟悉的乡音,气氛热烈,高潮迭起,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在外多少年的思念与情怀,此时此刻完全释放了,欢声笑语把个小屋搅得沸腾一般。说起黑龙江,就有讲不完的故事。老韩说:你们来的不是时候,要是5月份来赶上吃开江鱼就更好了,开江鱼比现在的鱼还要好吃,鲤鱼一出水就要卖到100多块钱一斤呢。黑龙江素以三花五罗着称,还有鳇鱼曾是贡品,记得1968年刚来的时候,我曾亲眼见过一条1300多斤的大鳇鱼,司务长在食堂前用斧头砍着卖,好像只有两毛多一斤。我问老韩,现在还能捕到鳇鱼吗?老韩说,由于过度捕捞,黑龙江的鱼也越来越少了,别说鳇鱼,就是别的鱼也很难捕。有些渔民在利益的驱使下,冒险越界到老毛子那边捕鱼,弄不好就被人家抓去,俄方经常通过会晤提出交涉。边防无小事,老韩和叶大姐他们要经常在江边巡查,发现这边和对方有什么异常情况,就要及时向有关部门汇报。所以,他们和边防部队以及当地公安部门的关系都很好,逢年过节都要来岛上慰问。公安局长介绍说,老韩夫妇非常负责任,可惜已经退休了,想找人替换他们,不好找,人家都不愿意来,只好让他们继续守在这里。看着这对老实憨厚的夫妇,默默无闻、无怨无悔地坚守在祖国边境线上,让人感叹不已,敬佩之意油然而生,一改刚上岛时的印象,他们在我心中的形象忽然高大起来。本来想敬他们夫妇一杯酒,可又一时语塞,不知说什么好。我说这样吧,以歌代酒,把一首《小草》献给老韩和叶大姐,没有花香,没有树高,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从不寂寞,从不烦恼,你看我的伙伴遍及天涯海角,我这一唱,大家也都拍着巴掌一起唱起来,欢乐的歌声在黑龙江静怡的上空回荡着。

  是啊,他们不就是可敬可爱的小草吗!从他们身上,让我看到了北大荒人献了青春献终身的无私奉献精神,而生长在这块黑土地上的小草又何止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