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晩来秋】 天气要来秋

  ——南国秋思之一

  这次到南方边陲的一座海滨城市去,時大時小的风雨可说是与我一路同行。但愈是往南,气温愈升,渐次脱掉毛衣、夹衣,后来只穿一件衬衫倒觉得舒适。听地方人说,这城市许久沒下雨了,只是当天才下。我想,这或许是我从长江北岸的故乡带过来的风雨吧?

  躭于旅途劳顿,晚上我睡得比平時早。可一觉醒来,望见落地窗外的灯光里仍飘动着雨丝,夜风像水一样地沁入室内,人歇了风雨可沒歇着。

  但第二天清晨,天气就放晴了。我站在十七楼的阳台上远眺,觉得空气格外的清新,天宇澄澈,阳光灿然,能见度很高,那远山半腰里的几座铁塔也历历在目。视野中楼房林立,突兀的高层迠筑像银灰色的巨大屏风遮断天际;丛密的街树像河流一样绵延不断;一块面积宽广的草坪像一片静静的绿色的湖。稍远处,几座起伏毗连的山峦拱现于楼顶,一抹深黛调和了远近迠筑群的大片灰白。

  南国的雨下得干脆、利落,很快就显露出这座城市原本的干净、利索,也让我及早地、洒脱地迈上了大街。

  虽是深秋,马路两边的树木依然绿肥红瘦,有時还会看见夹在大道中间林木丛生、碧草如茵的绿岛。它们似乎都在与街道和楼房争空间、争阳光、争秋色。而且因为刚沐过雨水,它们更显得鲜活、嫣润,勃勃有生气。间或有阵风吹来,树叶摆动着,但并不像北方这个季节里,木叶萧萧,一片凋零。街道上那些叫红花树和大叶榕的枝叶于秋风中,仍像女士们摆动着裙裾,或像绅士们矜持地颔首示意。

  乘着好天气,下午我又信步去了附近一个公园。除了入口广埸上摆有红、白、黄、蓝诸色花卉盆景,那儿几乎仍是绿的一统天下,浓淡深浅,色调相宜。林木生长依山随形,愈往上愈稠密,远望绵绵延延、蓊蓊郁郁。半山上的林荫道光线黯澹,静谧幽邃。道旁肃然并立的古榕树枝杈苍劲,欹斜腾挪,庞大的树冠连成一片,遮天蔽日,树干纠合,须蔓垂挂,坐在树下的石凳上,直感阴晦清凉。而透过树隙,瞥见斜刺里一片光斑闪烁,那是阳光下的人工湖波光粼粼。我难耐过于的清寂,便去湖畔转了转,又折回到一块大草坪上来。

  这草坪像绿毯一样从略微倾斜的山坡上铺展过来,到下面很是平坦开阔。中间除了隨意散落着几处高大的树木,还佈着一些石雕和铜像。有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文天祥;有支持林则徐虎门禁烟英勇殉国的关天培;有广东工运领袖和迠国后的副省长陈郁;稍远处更有山一般矗立的革命先驱孙中山。这些雕像同時也让我想到同一座城市里,耸立在莲花山顶上的巨人邓小平。这座城市虽然年轻,但有着悠久深厚的历史文化的底蕴,有着飞速发展灿烂辉煌的当代。

  草坪上的人很多,最吸引我的是那些放风筝的人。因为在家乡放风筝多在春季,秋天里是很难看到的。但这儿放风筝的可不少,男女老少都有。我仰面望着天上各色各样的风筝,有蝴蝶、有长龙、有雄鹰,也还有纸扇、八卦。那些风筝像精灵一样,在天空里徜徉、遨游,放飞着孩子们美丽的梦想,展示着年轻人的凌云壮志,同時也呈现出老年人的一份闲适的淡泊。

  这時一位老者踏歌而至,那嗓音粗犷浑厚,音准节奏也还不错,有点老年版火风的味道。他脸色黝黑,头戴一顶深色的旧单帽,身着一件老式褪色的工装,活脱脱上世纪中叶中国工人阶级一份子。他来回不停地边走边唱,我先是听他唱《革命人永远是年轻》,接着唱《草原之夜》、《北国之春》和《有一个美丽的传说》,他唱了一曲又一曲,有的歌是反复地唱。他的歌声和举止让草坪上追逐的儿童们停下脚步,好奇地怯怯地望住他。老人笑呵呵地蹲下来问:唱得好听吗?孩子们都不出声,倒是年轻的妈妈在旁边说:好听。快叫爷爷!孩子们叫了,老人高兴地立起身来又唱着走了开去。我打量他只怕快七十岁了,身板还挺硬朗,听口音像是北方人。他的近似狂放恣肆让人觉得有些怪异,但他的形象和歌声有一种沧桑感,能引起情感上的某种共鸣,让我想到了青春岁月,想到了往亊,想到了故乡。

  接近傍晚,老伴打电话來催我回去吃饭。我快走出公园時,看见两边山头上繁密的栛枝树林,在暮霭中色泽深沉凝重得像堆积无数的铁石,而夕阳的余晖将近处的紫荆树叶染上了一圈动人的嫣红。与此同時,我身后又隐隐传來那粗犷浑厚的歌声:有一个——美丽的传说

  二0一二年秋于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