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什么讨厌KTV?】 讨厌KTV

朱一发对KTV的最早印象是在初中。那时候还不叫KTV,叫卡拉OK,是户外的。拉一根线,摆两只大音响,接上电视,前边放几排塑料椅。夏天的夜里,喝了啤酒的男人听见音响就走不动了,脱了衬衫,光着膀子唱:金色盾牌,热血铸就,少年壮志不言愁,啊,不言愁,不言愁。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就是在广场和商场门口的卡拉OK里,朱一发听到了任贤齐的《天涯》、张宇的《雨一直下》。当时朱一发很反感这些歌,因为全校打篮球的男生都是这些歌的拥趸,所有漂亮的女生都迷恋“狠狠一巴掌忘了吧”的男生们。那些男生一边唱着“狠狠一巴掌忘了吧”,一边骑着单车载着姑娘冲向郊外的田野,田野的春天,而朱一发只能失落地两手插在裤兜走进小卖部掏出省下的早餐钱来买一瓶啤酒。

后来去了南方,朱一发也常去唱K了。唱K是南方的说法,北方就叫唱歌。北方人深沉内敛,不像南方人热情奔放。北方人很少专门约唱歌,都是地摊上喝着酒撸着串,啤的白的一掺乎,高了,就扯起嗓子唱,“我的女朋友,她的要求高,她要一块罗马表”,唱嗨了,就说,晚上我请大家去唱歌吧。南方不这样,南方直接约唱,唱到饿了,才去吃饭。

KTV是考验人品的地方。麦品即人品。跟一个人唱一次歌,就知道这人咋样。真诚还是虚伪,谦逊还是狂妄,一点都藏不住。那些平时虚情假意玩客套的,只要看他老是把自己的歌插到最上边,就能暴露出他有多自私。老实人在KTV里是吃亏的。坐那儿三个小时也轮不到自己。看着前边还剩两首,等了一会儿,变成五首,再等一会儿,变成八首,再等等,直接挤出前两页了。

此外,一个人的审美、品位、格调、性情,甚至是直是弯,都会在KTV里暴露无遗。有的女生,看上去温柔矜持,进了KTV,灯光一闪,音乐一响,头开始左右摇晃,腰肢扭动,豪放起来:“李大爷的学习嘛真正的强呀!上了一个大学嘛上中专!嗨!一呀一得喂!”

常去KTV,不能不会两首粤语歌。在南方,唱粤语歌表示你地道,在北方,唱粤语歌表示你身经百战见多识广。因为这个,朱一发也学过些“吹吹为忙,曾艘于陪此得满相”。身为语言天赋极平庸的人,朱一发始终觉得这种注音是神来之笔,直到碰见老外这样注中文歌:true my world I, bitch war lee cat……

不会唱歌的人,到KTV真是煎熬。不唱吧,跟傻子似的干坐着。唱吧,一张嘴就是败笔。别说五音不全了,连歌词都记不全,只能点些老歌。一点老歌,就暴露品位了。老歌不是不能点,会唱的人,点老歌叫怀旧,能唱新歌,却偏偏点一两首张国荣、彭佳慧,表示自己是有故事的人,这么多年过去了,还对某段时光念念不忘。

不会唱的人,新歌只听过烂大街的那种,只剩下老歌可以点。点的老歌,又是当年烂过大街的,不是《挪威的森林》就是《大海》。就连唱这些,也不敢去掉原声,一去原声,就唱跑偏了。人家最多是高的地方唱不上去,他是经常自己唱完了一句陈奕迅才唱一半,只唱了半句周杰伦已经唱完了。恼了,就跟别人一起吼《精忠报国》,一使劲儿,嗓子先劈了。

唱歌不行,只能玩骰子,喝酒。有个客家的朋友,在KTV里跟印度人拼酒,印度人倒了,他没倒,这成了他每次去KTV必提的战绩:“阿三‘安破地’,我‘安破地’,阿三又‘安破地’,我再‘安破地’,两人一共‘安破地’四十樽啤酒……”

很多年后,看见那些曾经坐遍每一个篮球少年单车后座的女生们胖得惨不忍睹地在巷口打麻将时,朱一发觉得,任贤齐和张宇的歌也没有那么难听。

(本文是给《女报·时尚》的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