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飘下的雪花_天上飘下雪花

  小时候的一个老片子,拍了二十集却好像只讲了一句话:兄弟姐妹们,本来就像天上飘下的雪花,谁也不认识谁,落到了地上,结成了冰,化成了水,就都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

  一句话,却足以让我铭记。

  那时我不过六七岁,比剧中人还要小,每日跟在哥哥的身后,下河摸鱼,上树捉虫,头发剪得比一般男孩子还要短,夏天爱穿裙子,却总有本事把裙子穿得脏兮兮,或是干脆撕出一个大口子,裙子下面两条小细腿也是青一块紫一块,间隔着几个花蚊子咬出来的又红又肿的包。

  以小孩子的眼睛来看,小院落的铁门算是极为高大了,又漆着浓重的深绿色,轻而易举地将院墙内外隔成两个世界。院外是我熟悉的长街,每一户大门,无论是什么颜色,后面都住着几个我同样熟悉的人。

  村里的大人们都知道我的小名,每天见到我都要笑着叫一声,但男孩子们大多不知道,或许知道也不会使用那么亲密的昵称,他们叫我谁谁的妹妹,谁谁是我哥哥的名字。

  哥哥比我大四岁,在我记事之前就已经和村里的大多数人混得很熟。

  春天,豌豆花的紫色很漂亮,就随手挂在小村的墙边,小院里有砖石砌边的花坛,最开始的时候,月季花比我还要高,水灵灵地翘着每一片花叶,连露珠都显出活力来。月季花下有许多矮小的花草,最多的是一种叫死不了的植物,水草一般纤细柔弱的枝叶,却开着圆润的各色花朵。这种植物在村里很常见,几乎每户人家的院子里都有一两丛耀眼地开着,我私下拔了来养,却从未成功过。

  只好摘了一串又一串的花,摆在其他植物做成的菜肴上,笑盈盈地对哥哥说:小贝乖,妈妈的菜好不好吃?哥哥告诉我说,真香。

  夏天,哥哥站在三轮车顶上,小心翼翼地捏下一只蝉蜕,有些失望地说:没捉到知了,拿这个回去给你爷爷做药也不错。我便笑嘻嘻地把那沾着土的金黄色薄壳捧下来,然后被更远处的蝉鸣声诱惑着转过头去。我从来不怕那些虫子,并且喜欢它们。甚至曾经用虫子把别的小男孩吓哭,自己还不知为什么。

  长大了,走在乡下路上,会对突然冒出来的虫子皱皱眉头,思考小时候的事,哥哥从来没跟我说虫子有什么好怕。

  秋天,我们要吃柿子,我爬到狗笼顶上,再跳到墙上去,也够不到最上面的哪一支,只得每年望着它从深浅的碧色叶底露出来,渐渐变成淡色橘黄,再变成艳而腻的红色,最终啪地落下来,在我脚边摔成一团甜香的泥。其实我手里有一杆特制的用来摘柿子的网兜,只不过我那时笨手笨脚,太容易让柿子摔烂在袋子里,而且我喜欢上蹿下跳,爬到很高的地方去。哥哥和其他人一样,在地下仰头看着我。其实他也能跳上来,不过我猜,比起在上面抱着粗糙的树干汗流浃背,他更喜欢找个瓷碗接住柿子美美享受。

  冬天,下雪了,爷爷用铁锨堆了一个大雪人,我和哥哥跑出去,在雪人面前的地上画,印出几个小洞洞,然后看看和周围的狗爪印像不像。直到现在,我也没见过比那更大的雪人。

  十几年之后,我举起双臂,比那扇绿色铁门要高。它再也分不开我的世界,甚至整个村庄都关不住我。

  我早已离开,哥哥则比我更早的离开了。

  半年一次的见面机会,让我依旧粘着他,珍惜一起坐在沙发上的时光,可渐渐地,我感到无事可做。

  成长中的所有风尘,如一双双奇妙的手,幼年的人们从不知道自己的哪个部位要经受什么样的打磨,一年又一年,骨骼的拉伸中,时光已悄然积淀,我们向前走着,并没有迷失什么,只是早已改变。

  我们长大在两个世界里,终究被这一天天看似平淡的日子隔开,站在自己的领地里看他,并不遥远,但再怎么装扮也不会过于亲近。

  兄弟姐妹们,本来就像天上飘下的雪花,谁也不认识谁,落到了地上,结成了冰,化成了水,就都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我曾经被这一句话打动,将它铭记在心,但长大后的我觉得,或许兄弟姐妹们就像流星雨里的每一颗流星,同时在天空中出现时,虽然打打闹闹,却会划出绚丽的色彩,等到真的降落在广阔的大地上,却相隔千万里,在纷嚣的城市间捕捉不到对方曾经的影子。

  我曾经为这件事而烦闷不安又不知所措,最后带着满腔无奈慢慢平静,还以为,这就算成熟了。

  可直到今天,满园的月季都已经被拔起,回到那个地方,还会下意识问一句:我哥回来了么?哪怕明知道我们凑在一起,也会每人拿着一个手机消磨时间,我还是习惯过去打声招呼,漫不经心叫声:哥。在离家之后,也会在微微温柔的晚风中回忆起,含笑同别人说起家人们:我还有个哥哥。

  所谓亲人,也许并不一定要多么亲厚了解,甚至并不一定要常常见面,只要在每个闲暇甚至有些孤独的时候,能由那个名字得到一些安慰,或许就够了。

  再看身边其他的兄弟姐妹们时,便带了浅浅的微笑。他们就像是一盏盏灯,争争吵吵,明明灭灭,可无论你有多么怀疑,在最幽深昏暗的心底,它们都真正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