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我,春芽 春芽

  农历三月,春天以颇具规模了,无处不在的春的气息催生了人们冰冷的筋骨。和风丽日下,漫遍于山野农田只有一股暖暖的、直冲入心底的气流。我管那叫做美的记忆,这不是矫情,而是由衷的情怀。

  

  春天是无须我填充一些华丽的词藻的,前人早已将词用完了,我再写下去,怕是要憋足了。但是所谓的“春华秋实”,我实在不敢苟同。在故乡,至少有一件东西可算得上春天馈赠给人们的美食,那便是香椿芽。

  

  椿树在我们那儿分两种:一种叫香椿;另一种叫臭椿。顾名思义,香椿应该散发一股如清溪的香味,而臭椿可令一切人畜难以入肺。话虽如此,这两种椿树却各有用途,不算作摆设的花架子了。比方说,香椿芽在我们那儿可作很多美味,而臭椿在百年之后,大可作乡下人寿终正寝的棺椁,且有驱虫避害之功效。

  

  至于香椿芽可入菜,这都是我看见祖母那么做的,其他地方的人们到底吃不吃香椿芽我不甚知晓。香椿与祖母,我又有了心事。只因我与父母常年异地而居,情感上的牵绊反而很少,我只管他们也是为了我的前程。在家借居,祖孙之间的亲近尤用相依才能形容。祖父母待我很好,写到这儿,又觉得可笑,因为我是他们的孙子,当然对我好了。沉思少顷,我有感激他们对我的好来,那是我童年大部分的记忆。

  

  逢着春天的好天气,我就像小兽一样奔跑在田野和山林之间,去捕捉一些春天的新气息。什么地方的杜鹃花开的最美,什么地方的野樱花凋谢了,什么地方长出一株小小的柏树来······这些我都知道,当然祖母比我知道的更多,她不仅知道这些自然中的草长莺飞,她也知道我在哪儿,她更知道人生的酸甜苦辣,而我却对此全然没有概念。我在匀净如蓝水晶的天空下奔跑,祖母一般不会干涉我的,但某些时候她会扯破嗓子叫我回去,这是我大概猜到她要我摘春芽了,而我当然会欣然答应,因为我知道中午一定是关于春芽的美味了。

  

  院子前是我家的菜园子,园子边长了一些树:左边有梅树两株、塔松三棵;右边栽有一棵银杏,以及两棵香椿树、一棵臭椿。菜园子是我祖父打理的,那时他还不算老,加上年轻时候干惯了苦力活,全身有的是力气,照顾几块庄稼地自然不在话下。看一看菜园子就知道他的能耐了——青菜一片正青得幼嫩,葱苗大蒜数行长得干净利索,甘蓝白菜,我们那儿叫做包白菜已经卷成一大团,胡豆开出淡褐色的花,一簇一簇的,很好看。当然那几棵树也得到恩惠,长势喜人。我最爱春天里的香椿树了,香椿发芽,在很远的地方就能闻到一股隐约的清香,刺激着人的味觉,同时还有少年的记忆。

  

  摘春芽要选好时间,最好在清晨略带冷风的时候采摘,因为那时的芽儿很嫩很脆,当然祖母不会叫我一大清早去摘,她怕冷风伤我的身。很多次,我还在睡梦中时,祖母便站在菜畦边的椿树下摘春芽,那是个怎样的情形我没看到过,但是我想得到:接着微微的晨曦,祖母踮着脚,左手端着簸箕,右手正利索地采树梢最嫩的春芽,她没注意到头发早已顶了一层水雾。有时候,空气微凉,正是春播的好时机,她没有空闲,就会叫我上午摘春芽。我摘春芽,全然外行,采摘的芽儿吐了筋,基本不能吃了。后来祖母便不叫我摘了,只管我帮她端着簸箕,这个活儿很轻松,我愿意干。

  

  采摘下来的春芽连水洗都不用,干净得很。椿芽做菜的种类很多,祖母能做好几种呢!有一种叫做香椿肉,就是将春芽和腊肉放到锅里煎炒,不一会儿肉香完全被春芽的清香掩盖了,由于春芽吸收油脂,所以这道菜虽有肉而不腻,入口即可尝到脆滑的春芽。只因那时家里不算富裕,腊肉不是每天都有的,这道菜我只是偶尔吃一次,所以特别喜好。另一道菜,相比之下,就普通的多,因为它是素菜,原料就是五谷杂粮,所以我经常吃,尽管这样,我还是觉得这道菜很好吃的。在我家乡,当地人都管这道菜叫做春芽豆食。“豆食”初一听好像是用豆子做的,但原料不光有黄豆,还有苞谷、红苕,以及一些植物香料,这些原料经过蒸煮、发酵、微火、冷却、切块、风干才可入菜,因此祖母有时要忙到半夜才能将“豆食”做完。春芽豆食的做法简单,就是用新采摘的香椿芽和豆食一起微炒,五谷与香椿各散其香、各有所益,我也很喜欢这道菜。

  

  初中以后,我吃到祖母做的春芽菜的机会很少了,她在家也很少做这道菜。人老了,便有些怕麻烦了,她喜欢清静,这点我是遗传了她的基因。就在几个月前,她来电话说,菜园子边上的那一棵臭椿树砍了,祖父正找木匠做棺木呢!哦!人老了,总喜欢给自己找个归宿,我笑祖母了!